穿着绿雨衣的乞丐

曾浩

一盘大盘鸡，四瓶啤酒——我两瓶，李小乐两瓶。我的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而李小乐的却才半瓶。

    于是，我拍着桌子说：“李小乐，太不够意思了吧，我的已经见底了。”说着，我抓起酒瓶在他眼前晃了晃。

    “今晚还要上自习。”李小乐边往嘴里送土豆，边淡淡地说。

    “操！”我跳了起来，“李小乐，喝酒、泡网吧，哪样不是你教我的，现在却在我面前充好学生！”

    “所以，”他看着我，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说，“我劝你今晚不去上网了，和我一起去上自习。”

    “不行！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去也得去，不然，我们兄弟就做到头了。”借着酒劲，我冲着他吼道。从开学到现在，李小乐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就只知道埋头书本，跟以前那个无所事事、放荡不羁的李小乐，简直判若两人。

    他沉默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我抓起酒瓶，“咕咕”地猛喝了两口，说：“李小乐，不就是一个女的吗？她就值得你去改变一切，甚至连兄弟也不顾了。”开学的时候，他被好了一年的女朋友甩了，据说是因为他不知上进，具体的原因他从未跟我提起。

    “不是因为她。”李小乐也抓起酒瓶“咕咕”地喝了两口。

    “不是她，是谁？”

    “一个乞丐。”他的脸开始暗淡下来，“一个穿着绿雨衣的乞丐。”

    “寒假的时候，我和刘英去了广州。”刘英就是他的女朋友，她是广东人。“我本来想去她家玩两天，顺便去找在广东工作的爸爸。”他跟我提过，他爸爸是一个建筑队的工头，一直在广东工作。

    “广州真的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到处是西装革履的大老板。可是，在那些衣着华丽的人群中随处可见一些穿着破烂、伸手要钱的乞丐。”他停下来又喝了一口酒，问，“你知道在广州一个乞丐一个月能挣多少吗？”

    我没有回答，在土豆堆中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看着他。

    “至少两千。”他伸出两根手指说，“在广州，有些乞丐赚的比白领还多。”

    “那天，我陪刘英逛街，在一家超市门口遇到了一个乞丐——”

    “穿着绿雨衣的乞丐？”

    他点点头，继续说：“他和别的乞丐不同，别的都拿着破盘子主动向过往的行人乞讨，有些甚至硬缠着你，直到你掏钱包为止。而他却穿着脏兮兮的绿雨衣，用雨帽遮着脸，静静地跪着，头贴着地，只有行人把钱放进盘子时才抬起头磕一个头。”

    “刘英是一个善良的女孩。那天，我和她从超市出来，她把找的十来块零钱都放进了那人的盘子。那乞丐看到有人给钱，于是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我完全惊呆了。”他变得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问，“你猜，我见到谁了？”

    “不会是乔装打扮的某位名人吧？”我开玩笑说。

    他苦笑地摇摇头，放开我的手说：“我爸爸。”

    “你爸爸？”我吓了一跳，故作轻松地说，“你看错了吧？”

    “怎么会。那张脸我最熟悉不过了，除了更加苍老外，一点也没有变。再说，难道我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来吗？”

    “可是，你不是说过你爸爸是一个建筑队的工头吗？”

    “那是骗你们的。”他苦笑着说，“自从我上了高中后，爸爸就一直在广东打工，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们都是那么虚荣，都给自己编了个有身份的爸爸。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好想告诉告诉他其实我爸爸也不是什么经理。但是我还是忍住了。

    他狠狠地干了几杯酒，继续着他的回忆：“他像完全不认识我似的，磕了一个头，嘴里还说着‘谢谢’。我抓起刘英的手逃一般走了。第二天我就回家了。然后，和刘英分了手。”

    “你提出分手的？”当初李小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得佳人芳心，真没想到那么简单就分了。

    他使劲地点点头：“当你看到自己一向尊敬的父亲跪在众人面前乞讨时，你又会怎么想？从小，爸爸就告诉我做人一定要有尊严。可是，为了我，他——”李小乐哽咽起来，“乌鸦尚知反哺之恩，可是我呢？拿着爸爸用汗水、尊严换来的钱花天酒地，不知上进，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我顿时无语，许久才举起杯强作笑脸说：“来，我们不要净说些烦心的事。高兴点，干了。”说着，我仰颈干了那杯酒。

    李小乐也干了，把杯倒着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仍是一副自责的样子。

    我夹了一鸡肉放进他碗里，说：“好了，别再内疚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们都是好孩子，不是吗？”

    “我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李小乐脸上的阴霾慢慢消去。

    “快吃吧。”我边说边往嘴里送土豆，“吃完了，还有事做呢。”

    “怎么！真的通宵上网？”李小乐看着我问。

    “回寝室。”

    “回寝室干嘛？”

    “回去打电话。”我把最后一杯酒干了，说，“告诉我爸，很高兴二十一年前的今天能成为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