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政治一样,葡萄酒的世界里也充满了最无意义抑或最幼稚的辩论,犹如在敌人大兵压境之时,我们还在拜占庭讨论天使是男是女。
葡萄酒爱好者们对盲品的那股认真执着劲恨不得将一根头发分切成四条,陈列种种“盲品至上”的理由早已是驾轻就熟,其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条是:“因为在盲品中品鉴者不会产生任何偏见,所以他的评价是最独立不受干扰的——自然对消费者是最有参考价值的——由此可得盲品是最公正的。
这个被葡萄酒爱好者视为真理的“盲品至上论”在英国酒商和英国酒评家的圈子里却没有太大的市场,极少有人会选择盲品:每年的波尔多期酒品鉴会便是最好的例子。尽管我个人没少呼吁在这些以预售酒为目的商业品鉴会上盲品的重要性,但我无法就此断言说只有盲品才是王道。
盲品能让我们聚精会神把注意力全部用在分析自己的各种感官上,从这一点来说,盲品的确是和葡萄酒第一次接触的最佳切入点,但很不幸,人们往往因为盲品带来的那种“智商优越感”而忘记了葡萄酒品鉴最根本目的:准确——而不仅仅是独立——地判断眼前的这款酒。要做出准确的判断,品酒人必须要掌握关于酒的准确信息,而在盲品中,品酒人除了自己的感官回馈以外,真正掌握的信息量几乎为零,正是因为如此,现实中真正意义上的盲品几乎不存在。
绝对多数的公开或者私人品酒会都是以半盲品的方式进行,即酒款的某些信息是公开的(例如:年份、产区、级别),而隐藏的只是具体酒庄的名字。但这个微不足道的隐藏就能改变一切,包括品酒师的独立判断。因为“猜谜”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不管哪位酒评家都会不由自主地猜酒庄,继而以他的猜测分析为基础,而不是酒的实际表现,对他心目中这款“应该是某某家的酒”进行分析和评判,并总结出该款酒的各项分值。不瞒大家说,我也常与这种“猜谜的诱惑”做斗争,并且常常“满怀喜悦”地屈服于她。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不久前,我应英国《ELLE》杂志邀请在伦敦参加了一个被戏称为《新巴黎审判》的评审会,任务是以“半盲品”方式来比较十款老年份的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5款来自于波尔多,5款来自于美国加州。所有评委都有一份酒单(包含所有酒庄名称和年份),唯一不知道具体哪一款酒来自哪个国家。
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关系到国家荣誉的评判,评委们因此要比平时更要一碗水端平,多折磨人!事实上,10款葡萄酒中的3款分外出色,她们的整体水准非常接近,按理说这3款酒完全可以打同样的高分,尽管如此,我还是偏心地给其中一款我认为风格稍微内敛的酒评高了1分,原因是,一,她完整地展现出我心目中赤霞珠最高贵的各种美好;二,她具有法国名酒特有的隐约内秀,但很可能正因此而被其他评委扣了分。
我承认,我的这一举动简直已经达到了偏颇的顶峰!一向被同行称作“正直又博学的专家”的我,那天竟然表现得整一个偏心的民族主义者,最可怕的是还自大地对其他同行的专业能力都产生了猜疑!唯一的安慰是,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有如此想法的人,其他评委也都作出了同样的反应。
事实上,盲品顶级葡萄酒本身是十分荒谬的:当你听过上百次唐璜,你对这出歌剧的理解和感触自然随着听过的次数而逐渐加深。如果你在第一次品尝拉菲葡萄酒(Lafite Rothschild)时,便把她和30多瓶其他酒混在一起盲品,并且只花5分钟来品鉴一杯5毫升的拉菲葡萄酒,你将无法感受她的结构、香气、复杂度和在杯中的变化,甚至还会嘲笑和轻视她。
如果你盲品一款老年份的葡萄酒,那么情况只会更加复杂,因为老酒的香气发展来自于风土,如果你对酒庄的各种历史毫无了解,之前也没有对这款酒同一年份的品鉴经验,你将很难对她做出正确客观的判断。如果遇到一瓶状态异常的酒,例如橡木塞污染、存储问题、极老年份酒不同装瓶批次间参差不齐的状态,难度就更大了。
话说回来,对于年轻的葡萄酒,盲品一次是必须的,不是根据她的产地来判断她是否忠于她的风土,而是就事论事地判断她作为葡萄酒最纯粹的内在品质:葡萄的成熟程度,香气的精确度,单宁的数量和品质,以及在酿造方法上和同产区同年份的其他知名葡萄酒相比之下有何区别,毫无疑问,盲品是准确分析这些内在品质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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